63、汤饼作坊

关山连绵,千山一白。
十月本应是秋意浓之际,但居庸关因地势高拔,竟早早迎来了今岁第一场雪。风裹挟着雪霰,簌簌扑进了丁号烽火台中,风声从砖石缝隙间挤过,挤得变了调子,呜呜咽咽个不停。
居庸关上这烽火台,扼守要冲,戍卒一共有八人,领头的是校尉陈忠,他是老将军手底下的小兵,前几年辽人饿疯了来掠边,他胆大冲锋,立下“陷阵”之功,瘸了腿,但也被郗氏的长兄小郗将军提拔为校尉。
之后便被遣派到了居庸关,日日守着这段烽火台。
天色已昏暗得瞧不出时辰,他领着手下戍卒刚结束了一趟城下巡防,人人冻得死狗一般,身上早已被雪水浸透,哆哆嗦嗦地回来后,赶忙将身上的沉重的甲胄换了,穿上补丁叠补丁的旧棉衣,升起火盆来。
戍卒们瑟缩着围坐一团,此刻歇了下来,才发觉手脚都冻得发麻。吴大紧了紧身上破得露了棉絮的衣裳,一边求身边针线好些的袍泽帮他缝补缝补,一边抱怨道:“今年这鬼天气,才秋末便能冷成这般模样,前两月还热得狗伸舌头,如今说下雪
便下雪了,我这浑身骨头都快被冻散架了。”
另一个叫李十的回来还没缓回来,身子不住哆嗦呢,接话道:“今年冷得太早了,咱们大营里发棉衣的都还不曾派人送衣来,到了夜里可咋熬啊。”说着,忍不住将双手凑近炭盆中,却因一日长久的汗水和雪水浸泡,往年的冻疮竟复发了,稍一
受热,便是一阵刺痛,他又忍不住“嘶”了一声。
陈忠也脱下了头上所戴兜鍪,卸下两侧鼠毛护耳,随意抹了把脸:“之前天阴了这么些日子,我便觉着不好,料得必有雪至,一早已遣飞毛驰书返幽州,想来很快会有消息。”
李十这才发觉,平日里最爱插科打诨的飞毛不见,原来是叫送信去了,他不免又开始为他担忧:“这么大雪,飞毛也只穿着夹衣,苦了他了。”
飞毛是居庸关丁号烽火台戍守的八个人里年纪最小的,才十七,还是个杂胡混血。他身世也奇,爹是辽人,娘是曾被掳走的汉人边民。听闻他娘死后,他受不得亲爹的打,便逃了。前两年他冒死越关投宋,本要被当奸细处死的,结果他一连说
出了十好几个辽兵在关外窥伺大宋的地窝子哨点,立了大功。小郗将军便做主将他保下了,上书回汴京,得了官家许可后,便升他任了承信郎一职,命他戍守长城。
听闻当年他领着宋军去捣辽人的哨点,头一个去的便是他爹所在的骑兵小队,他亲眼看着自己亲爹破口大骂,狼狈不堪被宋军押走,一滴泪都没掉,只是一个人走到茫茫荒野,挖回了他亲娘被丢弃的骸骨。
他将母亲的遗骨紧缚在后背,一路背回长城之内,寻了个漫山遍野都开着山杏花的小山坡,重新葬了。
飞毛因跑得快,还能双手离站立骑马,又不想再用辽人的名,便叫李十几个袍泽给他取新名字,结果这些大老粗们压根想不出什么好名字,争执了半天,觉着他跑得像飞毛腿一般快,便管人叫飞毛了。
他也不嫌弃,自打回了大宋,他便乐呵呵的。
李十的话音刚落呢,远处便响起急急的马蹄声了。陈忠立马握紧佩刀,警觉起身查看,从烽火台中狭小的箭洞探出头去,才发现远处一队冒雪而来的车马,正在凄迷的风雪中飞速接近。
吴大沉了脸,架起了连弩。
等跑近了,陈忠才松了口气,摆摆手让吴大松开机括??那打头跑得飞快的人,穿着宋军的甲胄,背上绑着大宋的五色旗,上头还绣着个大大的“郗”字。
在居庸关,士卒们或许连自个的名字都认不得,但这个复杂的“郗”字却死也不会忘。
“是飞毛回来了!他这回厉害了,竟能从军资库那些铁公鸡手里抢了这么一大车回来呀!”李十也瞧见了,喜得蹦起来,也不嫌冷了,忙下去摇开城关的门。外头没一会儿已积雪盈尺,飞毛穿着厚厚的棉衣,外面还罩着鞣制皮革与铁片交叠铆合
的甲胄,却还是被雪覆成了个雪人,进得长城高台,睫毛上都凝着冰霜。
他冻得呼哧呼哧喘气,扶着李十缓了好一会儿,才扬起脸笑:“李哥,我带了好些好东西回来!”
“什么好东西?”李十皱起脸,“营里的庖厨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,又是馕饼吧?”顿了顿,又忽然面露期待道,“难道你抢来了马奶?若是有马奶喝,倒也不差。”
长城这么长,在上头戍守的将士也有成百上千人,如马奶这样有数的东西,能不能分到,一要看自家校尉的脸面和人缘,二要看弟兄们能不能打得过其他烽火台上的袍泽。李十想到马奶便觉着一阵心酸,可怜他们这八人,大多都是擅射箭的瘦
子,叫隔壁戌号烽火台那生得比门扇还宽的黑豕一撞就能飞老远,抢马奶之战已输了一整年了。
“比马奶还要好!”飞毛似乎已经在大营里饱餐一顿,说着都在咽口水。
李十不免好奇了起来,心里痒痒,嘴上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:“瞧你那样儿!没见过世面!”
“你一准也没见过!”
没一会儿,下头果然响起了扣关的声音,李十忙又开始奋力摇动粗大的吊臂,那些送辎重的弟兄追不上飞毛,赶着 -->>